来,便换了个更加轻松的语气:“我不是同你说过么,我年轻时武功不济,被魔教中人所伤,中了人家的暗箭,才落下病根,后来已除得七七八八,余下一两分而已,不碍事的。”

冬青先是摇头,又是点头。

他不知道师父的过往,只知道世上没有哪一种毒能抵得过青藤散,还不会碍事的。

他捏着师父的手腕,像是捏着天底下至为珍贵也至为脆弱的东西,惶然不知所措。

最终,他将那只手用十指捧起,缓缓捧到面前,一字一句道:“师父,我定会医好你的病,解开你的毒。”

卢正秋怔了一下,他依稀地想起九年前,似乎也曾有人说过相似的话:“向诚,莫要伤他,从未见过这般病入膏肓却仍活着的人,我要医好他。”

他本以为那天是他生命的终点,可他竟活了下来,竟走上了一条全然无法想象的路。

他无法继续追忆下去,因为面前的青年还握着他的手,那发抖的手指和肩膀一路将他的心神拉扯回原点。

下一刻,他便被冬青揽入怀中。

从前冬青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遇到丧气的时刻,便常常索求他的拥抱。

然而与从前不同的是,冬青的手臂已生得孔武有力,牢牢地搂着他,几乎箍得他喘不过气来。

或许这便是他需要承担的重量。

他等待着,一直等到洒在耳畔的呼吸平静下来,才从拥抱中脱身,在对方肩上拍了拍,故作轻松道:“冬青啊,我方才忽然想到,倘若我的老毛病一直医不好,未尝不是件好事。”

卢冬青严肃道:“怎么会是好事?”

“怎么不是?哪怕你当了大侠,娶了媳妇,也得把我供在身边,时时孝敬我。”

“娶哪门子媳妇,我只想与师父一道走遍江湖。”

卢冬青说完后忽地一怔,带着几分茫然凝向他,仿佛刚才脱口而出的话里藏着某种不能言说的禁忌,在青年明亮乌黑的眸子里蒙上一层陌生的y-in霾。

下一刻,那双眸子慌张地避开了,冬青以笨拙的方式迅速转过身,催促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快回去收拾东西吧。”

卢正秋也感到几分茫然,他站在山岗上,最后一次将视线投向三坪村。

三坪村的溪流清冽,鱼米飘香,拂面的微风中含着粗麦芽糖的味道。在这片远离尘嚣的片隅之地,时光平缓得仿佛停滞。

然而再慢的河水终究还是要注入大海,汇入广袤的天地,成为惊涛骇浪的一部分。

他向前追了几步,与冬青并肩而行。

两人回到药铺,在院中央燃起一堆火。

房间里的桌椅,书册,碗碟,全被逐一投入火中,在舞蹈般摇曳的赤红火苗中渐渐变成灰烬。

夕阳映着火光,干而燥热的空气扑上脸颊,卢冬青望着跳耀的火苗,若有所思。

卢正秋道:“如此一来,我们在此处生活过的痕迹便一点也不剩了。”

卢冬青垂下视线,苦笑道:“无妨,反正我们本来也不属于这里。”

卢正秋又问:“那么接下来你想去哪儿?从此处继续往西,可以到达岭南一带,那里的村落依山傍海,也是好地方。”

卢冬青却摇头道:“我不想再躲了,我想去母亲的家乡。”

“羽山?”

“羽山。”

“为什么是羽山?”

卢冬青举起盛放扶摇清风的药瓶:“这瓷瓶上的红釉色泽鲜见,似是混了一种特殊的s-hi土,在我的印象里,从前家中也有过一只类似的瓷盒,是娘亲从羽山家乡带来的。”

卢正秋挑眉道:“你打算追查扶摇清风?”

“是。”

“为何要铤而走险?”

“因为我是狄家的儿子,总有一天,我要为我的爹娘洗冤。”

“你的爹娘背后有整个武林支撑,仍然输得一败涂地,如今的江湖,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

“那么便让它回到当初的模样。”

冬青的话语简短,却说得铿锵有力。

九年过去,他的个头变得高大,性情变得内敛,可他的心却从来都没有变过。

卢正秋瞧着他,心头竟涌上一丝难以言说的寂寥。

一个久远的声音从记忆深处发芽,在他耳畔呢喃。

——“就像是秋天里的芦苇,飘到哪里便在哪里生根,岂不是很好。”

这些话语是比寒毒更加深重的桎梏,他未曾说出口,因为他是冬青的师父,不论是寂寥还是犹疑,都不是师父该有的心绪。

所以他很快将那片刻的动摇掩藏起来,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点头道:“那么便去羽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