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将杂物整理停当,吹熄灯烛,也站起身打算离去。

这时,他瞧见桌角上摆着一只陌生的荷包,方才进来时还没有,想来是安启明落下的。

荷包摊在桌面上,微微敞开,露出一只亮晶晶的器物。

是钥匙。

翌日,卢冬青是沐着日头醒来的。

虽说往常他惯常早醒,但昨日一整天舟车劳顿,夜里又被拉去比武,就算铁打的身子也会累。

卢正秋已醒了,穿戴停当,站在窗边。冬青睁开眼的时候,刚好瞧见他的侧影。

灵泉谷空气清朗,没有三坪村里惯常的y-in霾s-hi漉,就连卢正秋的头发也比平日更蓬松一些,摊铺在背后,任由揉碎的阳光在上面舞动。

卢冬青嗅到淡淡的甜香味,这气味仿佛也被阳光揉搅过,平和之中透着几分轻快。

他花了一些功夫才察觉,香味的来源并非他的师父,而是桌上的食物。

他撑起身体的时候,卢正秋刚好回过头,挑起眉毛道:“我猜你一定是被饿醒的。”

他摇了摇头,刚想反驳这个玩笑,肚子便发出清晰的咕噜声。

他在心里将自己不争气的肚子反复数落了几遍,才问:“师父,你的身子可还好?昨晚我见你没什么j-i,ng神。”

卢正秋道:“无妨,只是累了,睡一晚就恢复了。”

“真的?”

“当然,师父还没有老到走不动路吧。”

“那就好,”卢冬青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惜昨晚倒是有人说我像老头子。”

“哦?”卢正秋挑起眉毛,“我猜是那个叫百羽的小鬼说的。”

“你怎么知道?”冬青问。

卢正秋没有回答,只是微微耸肩,像是用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能传达所有的意思。

卢冬青也没有追问,他早已领教过师父的本领,从小时候起,每次他从外面归来,师父总能从他的神色中猜出发生的事。

不知不觉间,他早已习惯这份默契,这人哪怕与他分开,也像是陪伴在身边似的。

卢正秋见他不语,又自言自语地补充道:“嗯,其实百羽小友说得没错……”

卢冬青闻言,腾地从床上站起来。

“咳咳咳,”卢正秋敷衍了几声,转而拍他的肩膀,“来来,快吃饭吧。好好的油酥糕和桂花粥,是风先生一大清早特地送来的,已经快放凉了。”

卢冬青挑眉道:“师伯他早上来过?”

第43章 幽荧深沼(三)

“亲自来过,”卢正秋点头道:“他带了这些点心,还说我们一路舟车劳顿,让我们不必匆忙,好好歇息几日。”

卢冬青的更为惊讶,但很快又皱起眉头,垂下眼帘,怔怔地望着桌上的饭菜。

又薄又软的油酥皮,糖仁裹着花生馅儿,还有洒了桂花的米粥,这些可口佳肴,比两人一路上吃过的任何一餐都要丰盛。

“我猜你是不打算从命了。”卢正秋一面说,一面指向桌角的荷包,“这是你昨晚带回来的东西,里面有什么名堂?”

卢正秋所指的正是昨晚安启明落在医馆的荷包,卢冬青特意将它放在不显眼的桌角,却还是没有躲过师父的眼睛。

他简略讲了昨晚的经过,又道:“我想这些钥匙之中,或许有一把能打开存药的库房,所以我便私自留了下来。安启明性情粗放,不拘小节,或许一时不会察觉自己丢了荷包,在他发现之前,我们还有一些时间。”

卢正秋点头道:“你打算去偷天香叶?”

“是,”卢冬青垂下视线道:“拿一些天香叶,然后迅速离开,回到梧桐镇,解了那几位朋友的燃眉之急,再另寻他法为他们解毒。”

卢正秋像是早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并未质疑,只是淡淡地问:“你可想清楚了?”

卢冬青点头:“本来我们此行到羽山,是为了追查扶摇清风的下落,但灵泉谷与外界断绝来往九年之久,自成江湖,而扶摇清风问世不过是近一年的事,在这里怕是很难找到线索,所以不必再逗留了。”

卢正秋却轻叹了一声,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你真的打算离开羽山族人吗?”

“我……”卢冬青皱眉,搭在桌上的手指也不禁收紧,仿佛不敢去碰那一串钥匙,“我只能辜负他们的一片好意了。”

他没有再做声,而是拿出一封叠好的信笺,放在枕头上。

“这是?”

“昨晚就写好的辞别信。”

昨夜归来后,他借着微弱的灯烛,写好了信,又将任兰叫人拿来的崭新衣物、器具一起摆回原处,一件也没有动。

上一次辞别,他烧尽了家中的全部。这一次辞别,他又将全部原样保留。

不论哪一次辞别,他总会走上同一条路。

这条路一旦踏出,便再没有回头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