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亲人,独自落难,无依无靠,几乎不想活下去。可是兰姨和小素的脸轮番浮现在我的眼前,对我说,我的命是她们换来的,我没有资格去送死。

都城的风波很快平息,我的叔父禹昌王代替太子,成为镇北军的统帅。

北伐仍要继续。

出征的那天,皇叔带人检阅军队,跟在他马后的副将和军师都是陌生的脸孔。我躲在人群中,几乎想要冲出去。皇祖父还活着,我仍是他的孙女,大禹国的平安郡主,只要我现身,一定能够获得庇佑,结束这场看不到尽头的折磨。

但我旋即想起皇叔冷漠的神色,想起那个脚步如y-in风的刺客。

那时,我已隐隐明白父亲的死并不简单,而活下去是唯一查明真相的希望。所以我只是往脸上抹了更多的泥灰,把嗓子咳哑,使自己的装扮更加无懈可击。

我跟随着崭新的大军向北去了,等待我的将是战场。

虽说是战场,但我的工作只是饲马,并不会直面敌人。我见过最多的是死人,肢体残缺的,鲜血淋淋的,他们都是从战场上归来的,有的已经发硬发黑,有的还留着一口气,在死亡前忍受几个昼夜的折磨。他们痛苦地呻吟声就好像秋末的蚊蝇,萦绕在我的耳畔挥之不去。

我看着他们,便想起兰姨,想起小素,想起我的父母和兄长,不论生前多么体面,多么辉煌,他们的死状都是一样的丑陋卑微。

北荒长城像一道冰雪筑造的墙壁,比起被我视作天堑的宫墙,还要高出无数倍。它矗立在天地的尽头,像一道白色的刀刃,把北疆昏冥的天地割成两半。

在北荒长城的对岸,天边永远有赤红的火光闪耀,那是天火,我从未见过它真正的模样。

有人说,它从山巅上滚落,将所经之处烧成一片灰烬。

还有人说,那是九星坠地,是天地将覆的先兆,蛮夷是为了躲避他们,才凿开坚不可摧的长城,向禹国进犯。

无论如何,镇北军还是平定了大多数边乱,除了葬在冰雪下的死者,活下来的人带着捷报,渐渐撤回中原,迎接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

但仍有守军被留下,我便是其中的一员,我在北疆逗留了三年,终日与马粪味的草垛和冰冷的死人为伍。

守军逗留得越久,越是迫切地想要建功立业,终于,我们的将军为了追击一支落荒的敌军,率领我们跨过城门,一直追到北荒长城对面。

这个可怕的错误,终于葬送了我们的前途。

将军低估了蛮夷的凶狠。队伍刚一出城门,便遭遇蓄谋已久的伏击。而身后的守军为了自己的安全,下令把门封牢,绝不再开,我们被独自留在蛮荒之地上等死。

那是我第一次直面蛮夷。

他们生来有着与我们不同的肤色和面目,粗鄙而凶悍,他们前仆后继,像是被一股原始而野蛮的力量驱使着,挥舞手中的兵器,无畏无惧。

他们当中还有一些巫师,会驱使巫蛊邪术,迷惑敌人,就像妖弦做过的那般,但还要更加粗犷,更加神秘,他们使用的都是人骨削出的乐器,有笛,有弦,有鼓,那是一种奇异的仪式,好似在用生命来讴歌死亡。

没有了北荒长城的灵防,这里遍地都是幽沼,他们的力量极其强盛。奇怪的是,他们的乐声并不凶猛,反倒悲切哀伤,像是控诉,又像是啼哭,催人心肝,我只能听清其中的只言片语,在唱着——“往不反兮,遗恨无绝。”

莫非他们也想要回家吗?

饥饿、寒冷、伤痛和极度的悲伤,渐渐蚕食人们的理智,我们的军队陷入绝望,死人越来越多,而活下来的人也丧失了斗志,变得面如死灰,仿佛行尸走r_ou_一般。

将军的死是最后一根稻草,将我们彻底压得溃散瓦解。

士兵们丢盔卸甲,仓皇地逃跑,可是等待他们的只有冰冷的长城,像刀刃一般,将生与死割开,将他们永远地困在死亡的泥沼中。

那时和此刻一样,也是凛冬时节,每一天,太阳仅仅在地平线附近徘徊一时半刻,便重新沉入地面,将大地留给无边无际的夜。

冷月当空,北边的地平线附近泛着一片红光,是寓言中的天火。

天火有时很遥远,有时却像是在耳畔滚动,仿佛要将我的五脏六腑烧灼成灰烬。

我知道自己病了,在发热中产生了幻觉,我周围的人都病了,粮草早已耗尽,人们在苟延残喘中渐渐放弃了生的希望,放弃了气节和理智,终于,他们变得疯狂,开始发泄自己仅存的、也是最为原始的yù_wàng。

便是在那时,我第一次了解到,人在失去希望的时候能够堕落到何种地步。

将死之人为了索求片刻欢愉,什么残酷事都做得出。军营之中没有女子,于是便从马厩中的马童下手。他们手里有刀剑,从前曾经高傲地擎起,宣誓要驱逐蛮夷,保卫家国同胞,可现在,他们把刀架在同胞的脖子上。

马童们已忍受了许久的饥劳,身体瘦弱乏力,好似麦秆一般,又怎么抵得过武夫的刀剑相逼。

我亲眼看到他们扒光了一个男孩的衣服,像饿狼捕食一样扑在他的身上,撕咬他的唇舌,啃食他的脖颈,扳开他的双腿。

他死的时候,大腿内侧不住地淌着血,被丢弃在冰天雪地里,细瘦的四肢扭曲成奇异的形状,像是牲畜夭折的幼崽。

他被自己的同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