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4/5)卢瓦索先生的漫长夏天 / 江亭

色帽子。装饰着冬青和银色缎带的楼梯向下通往一扇安装着方形彩色玻璃板的铁门,哈利在外面站了一两分钟,听着里面的喧哗,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按下门把手。

他原本的打算是偷偷溜进去,趁乱融进人群里,但负责翻译的米涅小姐一眼就看见了他,大声宣布他的到来。所有视线都转到他身上,喝得半醉的记者们齐声大喊“普鲁登斯!”,一个高脚杯塞进他手里,人群像海上风暴一样把他卷了进去,酒洒出杯子,ji-a-hi了哈利的衣袖,闻起来有强烈的姜汁和糖浆气味。

这个派对是报社为加洛瓦先生办的,他是《视点》巴黎分部的主编,今天退休了。在认识加洛瓦先生的三年里,哈利第一次见到他穿合身的西装,之前都是宽大得看不出线条的浅色衬衫,袖子沾着洗不掉的墨水渍,卷到手肘。用黑色软绳挂在脖子上的眼镜,加上凸出的肚子和标志x_i,ng的光头,加洛瓦主编看起来就像个漫画人物。他离职之后,原本负责东欧板块的施密特先生接替了主编职位,而哈利接替了施密特先生的工作,从明早开始就能搬出嘈杂的大办公室,转移到走廊另一头的私人办公室,不大,和一个衣柜差不多,但至少有一扇可以锁上的门,一扇俯瞰奥斯曼大道的雾蒙蒙的玻璃窗,一个摇摇晃晃的档案柜和一盆萎蔫的绿色观叶植物。

哈利依然不喜欢派对,他已经改良出一套应付聚会的本事:确保自己和所有熟人打过招呼,在人群中心待一会,然后逐渐退到墙边,向门口移动,最后——大概一个半到两小时之后——悄无声息地离开。此刻他就在着手实施这个计划,他把裹在淡紫色包装纸里的礼物交给加洛瓦先生,接受了对方的热情拥抱,交换了几句礼貌的废话,然后以拿香槟为由,一点点挪出人群,走到冷餐台边。

“我能看出来你又准备逃跑了。”

哈利笑了笑,把一杯香槟递给走到他身边的女士:“您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米涅小姐?”

“经验。”

“经验有时候会欺骗我们。”

“当观察对象很容易预测的时候就不会。”米涅小姐略微侧过头,耳环在灯光下闪烁。她习惯和报社的雇员们说法语,但对着哈利的时候会说英语,带着一种难以辨别出处的口音,她的父亲是里昂人,母亲则是1910年代逃亡到巴黎的俄国人,因此这位记者不仅是俄语翻译,还是牵起报社和本地斯拉夫社群的一根线,“今晚有什么激动人心的计划吗,普鲁登斯先生?”

“恐怕最激动人心的计划就是这个派对了。”

米涅耸耸肩,抿了一口香槟,像哈利那样靠在冷餐台上,看着紧紧挤在这顶红砖帽子下的记者们,孤零零地放在小圆桌上的收音机大声播放着音乐,因为信号不稳定,时不时会发出刺耳的噪声,但似乎没有人在意这件事。

“听着。”俄语翻译对着香槟酒杯说,“明天晚上我和几个朋友准备一起吃饭,在我家里,我会准备木奉极了的炖r_ou_和酒,如果你想来的话,我们会很高兴的。”

比起派对,哈利更不擅长应付邀约,尤其是这种有言外之意的邀约。他喝了口酒,争取多几秒思考的时间。

“谢谢,米涅小姐。”他开口,“可惜明晚不行,有别的安排。”

对方冲他微笑,摇了摇头,像是早就料到了这个回答,“希望下次你不会再有‘别的安排’,普鲁登斯先生。”她吻了吻哈利的脸颊,放下酒杯,把他留在冷餐台边,回到人群之中。

大约一小时四十分钟之后,哈利悄悄溜出那扇装着彩色玻璃的门,回到冷飕飕的街头,竖起衣领,向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路灯是唯一的光源,街道两边的房子都漆黑一片,临街的商店七个小时前就已经打烊。哈利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倒抽了一口气。一只老鼠贴着墙飞快地窜过路灯的光圈,钻进下水道,消失不见。一阵似有若无的乐声从不远处传来,像是幻觉。哈利不由得停住脚步,仔细聆听,确实是音乐声,钢琴,然后是轻轻的、来自许多个人的笑声。他循着声音拐进一条小巷,一家书店开着,灯光从橱窗和开着的门里流泻而出,像盏巨大的提灯一样照亮了s-hi漉漉的路面。现在哈利能听见清晰的说话声了,钢琴奏出一小段紧张的旋律。出于好奇,又或者是对光线和暖意的本能渴望,哈利向那边走去。

书店名叫e,下划线。狭小的店堂里摆满了高矮不同的椅子,面对着由木箱和桌布组成的临时舞台,都坐满了,不少人站着。哈利进去的时候没有引起任何注意,也没有人转过头来看他一眼。钢琴摆在“舞台”的左后方,旁边是一个穿着棕色毛呢外套的男人,正高谈阔论,哈利的法语不够好,只能抓到“西奈半岛”、“运河”和“以色列”这几个零碎的单词,猜想那人是在谈论苏伊士危机。哈利正好赶上的是演讲的尾声,没过几分钟演讲者就宣布这是他今晚想分享的全部内容,问听众有没有问题。一场小型辩论就此开启,站在哈利旁边的一个学生模样的红发男人非常激动,和穿毛呢外套的演讲者来来回回争辩了超过五分钟,一度还从书架上找出了世界地图,指着涂成淡绿色的埃及,试图说服对方。

钢琴师重重地按了两下琴键,打断了争论,收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前排的人挪动了一下,空出一个位置,让穿毛呢外套的男人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