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1/2)《山色有无》 / 书归
可我心里又深知,过去我也从未心疼过皇上去逢迎哪个朝臣。
小皇叔在蹴鞠之前说的话历历响在我耳朵里,我心里闷堵,一时想起些小时候京中小辈对我的讽笑和家中几档子破事,秋风一吹,宫墙头上化黄的杏叶往我眼前落下,拂过我一身未干的汗渍,凉沁沁的,叫我也觉出丝冷意。
不远外,我见那叶子也飘零一片在皇上衣袖上,色比他明黄的衣裳要暗淡些,却也甚相得。
质子笑着抚手替他摘下来,又举着那叶子同他儒气作笑,松开手去,那叶子又临风飞走。
我望着那叶子,心里一时是酸,一时是紧,怎么都觉那质子讨人厌。
也便是此时,我忽觉皇上从来没指望我脑瓜里开的那另一半儿窍,现下大半是被戳通了。
我从小郊游走马,没有失过什么物件儿,惯常旁人有的我都有,我有的旁人不见能有,故从没有觉得眼红过什么人,便就是曾经在马场里头发现沈山山瞧上的是姑娘家时,我也从没艳羡过哪个姑娘家,更不曾想过要为此戳花了天底下所有姑娘脸蛋儿。
可我现在心底里头却是恶毒的。
我盼着我爹在内阁里头能下压琉球,盼着那质子永失时势,叫他再不能耀武扬威,如此他就不敢笑我,不敢叫我誊了位置给他,不敢抬手替皇上拾叶子。如此我想怼他就能怼他,如此我就还和皇上一个队儿蹴鞠大杀四方,如此眼下立在那墙边儿同皇上笑意莹然相谈正欢俯仰天地的人——
就他娘的该是我。
我恨不得能打那琉球小子一顿实在,恨不能把他摁在地上踩成摊泥巴,恨不能——
“稹清小心!”一只手忽然把我带抱住,可我还没来得及回过神,霎时只觉脑门儿鼻子上一举贯地般的猛击,两眼都黑了黑。
原来不知何时三场已起,我茫然奔在场上却不自觉,突然凌空飞来一蹴鞠堪堪砸在我脸上。
四下抽气儿或笑闹的一片片人声鼎沸,我就着那扶我的手就往后头倒,颤颤一抬手,摸着鼻尖儿都觉不出感来,只昏眼瞧见指尖一抹嫣红的血。
是沈山山搂着我。
他惶急道:“稹清,你怎么样,稹清?……王爷,快叫太医,快!”
“稹清!你如何?”皇上的脸也忽出现在我头顶上,他凝眉蹲下来看顾我,混着我满眼天光里杏树黄叶子蝴蝶翩飞恍如梦,也听不清是远是近处,琉球质子歉然道:“太子恕罪!是本王失手了,三公子可有大碍?”
我疼得脑袋发晕闭上了眼缓神,只听皇上冷笑声儿里镇了丝怒:“王子这手可失得甚远,竟也能失在本朝太子侍读的身上!你该当何罪!”
一旁小皇叔气急败坏:“就是!琉球王子,场上挺大的撞墙也往那边儿使劲啊,你朝这边儿踢个甚?”
“本王实在不精蹴鞠,得罪得罪了!”琉球那小子的声音越来越往我身道儿前凑,看样是给皇上跪着:“三公子,没事儿罢?”
他打了太子侍读,这事儿可大可小,他叠声儿问我就是巴望着我说没事儿,如此国公府和东宫里头都不好再记仇。可沈山山是不打算饶了他,只揪着袖子捂住我鼻衄,冷冷泼他一句:“血都出来了,王子看着像是没事儿?那也给您砸一回儿试试?”
眼见这是不打算松口,质子又转眼指望皇上是个识大体的,旁边伺候他的琉球言官已经急成热锅蚂蚁,一劲儿用琉球话同他说道比划,颇吵,皇上只回眼一瞥,言官便如被刀抹了脖子,立时歇声儿,神容上是知晓大难将至般,就差当场哭出来。
沈山山的声音在我耳边沉顿道:“太子爷,琉球这砸的可是您侍读的脸,便也就是东宫的脸。储君代国之来日,我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皇上沉着眉目,越过我瞧了瞧沈山山,又再度看着我,好半晌没说话,可过了小片刻,却是抬手拿袖子擦了擦我眼角,幽幽道:“来人,送清爷回东宫侯诊,蹴鞠场子先散了罢。”
然后他又提了小皇叔一道起得身来,静令左右:“摆驾衡元阁。”
第26章 山色有无
【捌贰】
我被沈山山扶上东宫指来接我的抬子,曳行间瞧着琉球那质子从耀武扬威巧笑倩兮到满面悲戚跪在地上害怕,心底里又有点儿可怜他独在异乡云云,于是拼命咬着牙巴勒令自己不去看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要说没事儿给他求个情。
我不想让自个儿做这烂好人的事儿。
可临着起行,我果真还是忍不住,正扭头要唤皇上回头说算了吧蹴鞠受个把伤都是在所难免的,可脖子都还没支起来呢,陪在抬子旁边儿的沈山山却一把我脑袋又拧回来,恶狠狠道:“你给我乖乖儿待着,不准说话。”
沈山山果真是我腹中的虫,竟也知道我脑袋一动就要做些没出息的事儿。
我捂着鼻子回眼儿看看皇上与小皇叔走远的背影,又看看他,心觉他还是笑的时候好些,他不笑的时候身上气势冷清至极,还体承了一股子他爹军中带出的那种肃杀,真怪叫人生怕的。
想来我恁大个人在他跟前儿突然就被砸了,也是将他吓了跳,现下他这当是担心我的。
他心里要着紧什么了,面上惯常就这样,我清楚。
我低头瞧见他兰衫袖口上斑驳泛红,都是我鼻子里头落出的血,不禁也叹口气,拍拍他小臂逗他:“甭气了,沈山山,你爷我没事儿,就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