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铬本想去叫他休息,但看他那模样,不问也能感受到一股深沉的悲痛,于是只是盘膝坐在一旁,双手托腮,没有打扰他。

丹朱精疲力竭,缩成一只小小的阔耳狐,像个帽子般趴在陈铬脑袋顶上。

陈铬伸手在头上掐了一把,将狐狸掐的“叽叽”叫,视线掠过墓碑,发现上面只刻着两个字:聂荌。一个想法忽然在脑海中闪现,陈铬忍不住发问:“叔,你不会是聂政吧?”

☆、第63章 迁徙·壹

白衣青年被问得一愣,笑:“哪来得这话?没头没脑。”

陈铬迈了几步,跟他一同凝视墓碑,说:“我看过《史……看过一本史书,上面记载了春秋至今的刺客,上回在山里遇见你的时候,好像就说过吧?我很喜欢音乐,知道你所弹的那首曲子,名叫《广陵散》,也叫《聂政刺……“

白衣青年收起笑容,凝神静听,默念:“聂政刺韩王,春秋?”

陈铬偷偷瞟了他一眼,这名青年情绪毫不外露,眸中无悲无喜,只倒映着一座长满青苔的孤坟。

他叹了口气,恭恭敬敬对着聂荌的坟墓,连鞠了三个躬,说:“棠棣之花,灼灼其华。用来形容你与严仲子的兄弟情义,在贴切不过。而且我看书时有留意过,聂政的姐姐名叫聂荌。

白衣青年听着他的话,失笑:“棠棣之花,灼灼其华。话是好听,可哪有一点兄弟情义?呵,什么兄弟情义。”

陈铬:“聂荌给她的曾孙起名韩樘,现在想想,或许就是为了纪念你。”

陈铬知道自己猜对了,然而这人不愿意承认,他双眼骨碌一转,笑说:“韩樘带着百姓撤出城了,他现在很安全,别担心。”

“是。”白衣青年闻言,想也不想,开口便答了一声。说罢,立即发现着了陈铬的道,哭笑不得,似乎觉得这少年十分有趣,便逗他,问:“你就如此笃?也是百余年前的人了,你看我这模样,能有多大年纪?”

陈铬盘腿坐在他面前,摸下巴,上下打量他,自言自语:“李星阑真的没事……不,我是说,你长得帅,很有气质,看起来最多四十岁。不过你们家有的血统不一般,年纪应该都比较长。”

“血统?一点造化,尚不知是好是坏。”白衣青年算是默认了,叹息一声,笑着调转话头,问:“你既担心他,何不放下这城中琐事,自己去看看便知。”

陈铬抓了把头发:“他向我报过平安啦,我也不好太担心他,搞不好会给他一种‘那个没头没脑的傻蛋总是在质疑我的能力‘的错觉。当然,我也知道他很厉害,可是不见面,就是忍不住总是要想。你觉得奇怪么?”

白衣青年闭目,摇头。

陈铬嘴里衔着根野草,望着天空,说:“是我决定要回来的,这是我的责任。我长大了,不能总是摇摆不定。哎?你不要用问题来回答我的问题啊,到底是不是聂政?说说,我又不告诉别人。”

白衣青年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脑袋,起身:“聂家确是有妖族血统。聂政么,市井中一名寻常屠夫,早已身死。如今,我已顿悟,入了佛门,是六根清净之人。名头是身外物,你若是愿唤我作聂政,随你喜欢便是。”

陈铬有点方……不,有点慌,惊恐道:“佛门,哪个佛门?聂叔,你别逗我玩呢,课本上说过的,佛教汉朝才传入中国。再说了,你真是六根清净的话,为什么会来灵运城救他们?”

聂政抚琴,头也不抬:“令你忧心之人已至,还不快去看他。”

琴身如泣如诉,这人却说自己已经六根清净,真是让人无法理解。

聂政低吟:“情之一字,梦幻泡影,何苦来哉?”

众人都陷入了静止,陈铬却没注意,一路风驰电掣,沿着城头跑向西面。

天际微微泛红,霞光伴着千万缕金芒铺散开来,人行其下,如在画中。

李星阑带领众人,来到汴阳城西门外的山头上,正想办法渡“河”。

陈铬气喘吁吁,跑到已是断壁残垣的西门城楼上,一眼便望见了对面的李星阑。

无论什么时候,李星阑的身姿总是最挺拔的,晨光在他身上镶上一圈金边。

陈铬有那么一刹那,感觉特别的心动。

他立即拖来数条小船,用粗麻绳绑在腰间,“噗通”一声跳入水中,朝对面游了过去。

陈铬发现了,只要聂政一弹琴,以琴为中心的一片圆形区域中,时间就会变得凝滞不动。除了聂政和自己,目前暂未发现有人能够在这情况下行动自如。

这是为什么?想不明白,有空问问李星阑去。

铮铮声停,聂政终于结束一曲,不再抚琴。

众人回过神来,毫无所觉,接着动作。

冷不防水里钻出一个狼狈不堪的陈铬,吓得他们一个激灵,差点放箭。

李星阑飞快跑上前,一把将陈铬从水中捞了出来,拨开他湿漉漉的额发,展开一只宽大的手掌,拊在他额前。

不收回来,也不做什么,李星阑只是看着陈铬。

陈铬也盯着李星阑。他们自一个月多前相遇,到如今几乎没有分开过,只是一个晚上不得相见,竟有些久别重逢的错觉,就像两人分开了几个世纪。

阳光穿透云层,世间万物都蒙上一层朦胧的金白色。

李星阑的左脸被半块面具遮住,象牙洁白。他注视着陈铬时,眼神温柔得如同初春的嫩草,薄唇微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