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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寒雨连江》 / 薄荷酒
寒雨连江
作者:薄荷酒
左回风清楚地记得,每次见到唐秋都是在下雨的时候。
唐秋从来没打过伞,在跟着左家的仆人走进暖意融融、檀香缭绕的大厅时,一身蓝衣通常已湿淋淋地裹在纤瘦修长的身体上,一头漆黑长发也早已吸饱江南的雨水,用青布带一束,凌乱地披在身后,有几绺会贴在他苍白的脸庞上,令那张秀致而惨淡的容颜更添几许凄迷。然而,唐秋的态度总是平静自若的,甚至有几分傲岸,他总是倚在坚实的红木椅中,凝视着窗外的雨雾,一言不发地等着左回风出现。左家大厅的摆设以红木为主,线条沉凝而洗练,整体看去庄重而不具压迫感;然而,只要唐秋静静坐在里面,所有的沉凝、洗练和庄重都仿佛不存在了,代之而起的是身周无以言述的飘渺空寂,揉和着淡淡的眼神,他仿佛随时会融入濛濛烟雨中,就此消失不见。这样的唐秋,总是能唤起左回风心中许多复杂的情绪。
左回风一直觉得自己的身份实在是非常落俗套,正是那种演义评弹中的天之骄子:有着即将退隐的当武林盟主的父亲,稳坐着所谓的天下第一庄少庄主的宝座,左手持盟主令协调白道黑道、门帮教派,右手执羽毛扇谈笑无底商海、开疆拓壤;横批游刃有余。再加上本人一表人才、沉稳冷静、武功卓绝,简直是不给阳光也灿烂,想让自己形象黯淡些都难之又难。从小到大,调皮捣蛋叫聪明,任性胡来叫个性,花天酒地叫豪爽,处处留情叫fēng_liú,在金陵这个红尘繁华地横挥竖洒总成文章。也许是因为不曾真正出格,尽管他在十七岁到二十岁间放任自己胡天胡地,效果依然不彰。当他三年后发现自身形象仍光辉灿烂如如来佛祖头上的冕轮,还更添了几分坏坏的魅力时,终于在绝望之下摆出了一张冰脸;冰如雪,冷若霜,双眸寒光似冰剑,毒舌冷冽赛朔风。至于据说这一形象改组令江湖传说又多了许多绮丽忧伤的故事,自己周身又笼上了一层神秘气息……他已经无力理会了。无论如何,一张冰脸究竟是让自己清净不少,用冷厉锋芒吓退周遭赵钱孙李,他终于得以在面具后窃笑众生。
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他戴着冷面一张安然度过,居移气、养移体,冰冷的气息似乎也终于要蔓延到心里。左回风有时想,摘去了所有光彩夺目的头衔后的自己,又会是个怎样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呢?比较了解自己的只有精明狡猾如老狐狸的父亲和双胞胎妹妹左舞柳。如今,老狐狸隐居大理,舞柳远嫁蜀地,三人堪称天南地北。
无论如何,日子就这样不好不坏地过着,假如没有遇见唐秋,左回风一定会就这样过下去,平淡(?)地过下去,假如,没有,遇见唐秋。
左家开有一家地下钱庄,老狐狸当年白手起家,就是自这家钱庄做起。作了武林盟主后,不设赌场,不开妓院,却不愿关掉这家地下钱庄,就好象老狐狸变成了人,仍留了条尾巴。也罢,自己本来也不是正人君子,更无普渡众生的宏愿,他就象接手其他产业一样接收了这条尾巴。
由于这家钱庄的特殊性,左回风挑选了最干练忠心的手下治理,现在,这个手下正低眉敛首,肃立在书房里。
左回风爱茶,书房里永远氤氩着淡淡茶香——淡淡茶香,冷淡俊秀的面孔,头上冒冷汗的部下,似乎是不变的组合。端起茶碗浅尝一口,“说吧,左离,十万两的欠银,为何连抵押品也踪影全无?”
声音很清淡,左离却觉得后背上一阵发凉。
“禀少庄主,三年前,城里有个叫唐亦的人向钱庄借了三万两银子,当时言道亲戚有燃眉之急,两年内一定连本带利归还。属下查明唐亦是唐门子弟,家境还算殷实,抵押的地产亦属于唐门产业,就收了他的借据。没想到两年到期,唐亦竟已举家离去,唐门则说唐亦已在一年前因为好赌成性被逐出师门,对他的事一概不理。属下派人追查至今,才找到他的落脚处,其实就在城里一条小巷子里。”想到追查前后一番周折,不禁有些切齿,“唐亦已经死了快一年,家里一贫如洗,只剩下一个重病的妻子和一个儿子。”
左回风不动声色地点点头:“此人倒也懂得大隐隐于市这个道理,你说他有个儿子,几岁了?”
“禀少庄主,唐亦的儿子名叫唐秋,今年二十一岁。”
左回风左边的眉毛不禁挑高了一丝丝,这是他难得感兴趣的标志,左离处事一向拿捏准确,得心应手,让他为难到自动跑到自己面前冒冷汗的,想必就是这个唐秋了。
“父债子还,天经地义,他怎麽说?”
“禀少庄主,那小子极为狂傲,居然爱理不理地说,钱一定会还,不过母亲病重,要等为她送了终后才设法归还。问他怎麽还,他又不肯说,再说几句,他就变了脸,说什麽我们太吵,不知用什麽方法把属下带去的几个人点了穴定住了。”左离声音越说越小,偷眼看了看主子的脸色没怎麽变化,这才鼓足勇气说出自己跑来的原因:“他说为免以后麻烦,要少庄主去当面把话说个明白。”
第一章 苍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