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平咬紧牙关,点头道:“你已尽力了。”

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将他的半张脸染成红色,他的唇上沾着血沫,微微张开,道:“……救救我的……不肖子……他,他曾经死过一次……所以……所以……”

“死过一次?”方世平诧道,随即冲上前去,抓住他的肩膀,急切道,“所以怎样?告诉我!”

几只箭矢迎面而来,将方世平逼得后退,而阿茗没能说出后面的话,便已竭尽所有力气。

五溪人的身体颓然扑倒,顺着船沿滑落,坠入水中,像是一张空乏的皮囊,飘在水面上浮浮沉沉。

鲜血从水底涌出,很快将水面染得一片鲜红,红色源源扩散,像澎湃的泉眼在奔流。很难相信从那样苍白的身体里,竟能涌出如此多的血。

或许那根本不是血,而是阿茗的生命,是他竭力活过的嘶吼,也是他含恨未了的悲泣。

阿瑾和杜云已s-hi了眼眶。方世平则狠狠地瞪着双眸,像是要这一幕烙刻在其中。

冷钩也短暂地怔住了,他引以为傲的兵器还深埋在尸体中,被血水阻着,竟拉扯不动,可是他身后的人已将他推开。

“真磨蹭,我来!”

那声音粗鲁,充满不耐烦,那人也急躁地踏上船头,右侧的手臂只剩下一截空袖口,迎着风飘荡。

是南晏七,他的一条手臂是被狄冬青斩断的。

他的面色比上一次见面时还要狰狞,他将天星推开,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把长刀,突然纵身跃起,翻出船外,往水面上踏去。

连他的同伴都没料到他的突兀之举,“妖弦”卓英怜本来的计划是将三人活捉,虽说阿茗的叛变是一段弦外之音,但他已死在亲生儿子的铁钩下,他们本是胜券在握的。

可惜南晏七并不配合,昨夜之后,他流了血,也着了魔,他非要狄冬青死在他面前不可。

他一只脚踏上水中的尸体,借此再度发力,转眼便已驰到孤舟上,刀口瞄准三人之中至为碍眼的一个。

方世平仅仅来得及推开阿瑾和杜云,他的手臂尚且张开着,血刀便穿过他的胸膛,撕裂肋骨,洞穿皮r_ou_,从他的背后钻出,刀刃化作赤红色。

血刀终于饮饱了血。

南晏七狂笑不止,笑声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话语:“卢正秋,你的爱徒也不过如此,真是可笑至极,可笑至极啊!”

他打算抽刀撤身,可他的长刀却被握住了,被一双满是鲜血、颤抖不止的手。

方世平从斗篷下缓缓抬起头。

南晏七愕然道:“你不是狄冬青!!”

“当然不是。”方世平勾起嘴角。瞳孔收成一条细缝,狠狠地盯着他。

第98章 并蒂莲生(二)

被血刀洞穿胸口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南晏七杀人无数,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他虽失了一条手臂,但他的刀依旧锋利,依旧j-i,ng准。方世平被他的刀刺穿,此时已是一个死人,就算神医也救不回来的死人。

可方世平却在笑,嘴唇沾满血沫,笑容却坦荡畅快,好像他才是胜利者,南晏七是他的手下败将,败得彻头彻尾。

死亡难道是值得庆贺的事吗?

南晏七感到一阵恶寒,惧意顺着脚底往头顶上钻,使他的头皮一阵发麻,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任何强敌,可此时此刻,竟怕起一个死人来。

他上了死人的当。船上的三个人,没有一个是他要找的,狄冬青被方世平乔装掉了包,卢正秋和姒玉桐也不在船上,这三个人就像鱼线末梢的诱饵,伺候在水里,引他上钩。

他腕上发力,打算抽出长刀,离这个将死的疯子远一点。

可是方世平却牢牢抓着他的刀刃。

方世平的手抖得像纸,手掌已经被割烂,鲜血顺着手汹涌流淌,将他两条手臂染得赤红,从口中涌出的血沾满衣襟,他看起来像是被一场红色的雨浇过。

可他还是牢牢地抓着南晏七的刀,仿佛要榨干躯壳里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哪怕化作枯藤朽木,也要将刀刃缠住。

亡命之徒,莫过于此。

南晏七的断臂隐隐作痛,他索性松开刀柄,在方世平肩上重重地推了一把。

方世平的身子晃了晃,从他视野中倒下,躯干以怪异的姿势扭曲着,仰面倒在船里,再也动弹不得。

死人终于有了几分死人的模样。

南晏七很满意,甚至没有拔出死人胸口的刀,便转身踏上船沿,打算离去。

一支羽箭从白雾中钻出,c-h-a在他的足尖前方,发出“铛”的一声。

他停住了。

那箭不是从他的船上,而是从更远的方向s,he出。白雾弥漫的水面上,神殿投下的y-in影之中,浮起一支新的船队。

那甚至不能称为船队,只不过是一把断木,两两绑在一起,扎成最简陋的木筏,排列成阵。

天水帮众站在木筏上。

本该成为死人的狄冬青非但没有死,反而将肩背挺得笔直,立于船头,擎着弓,透过雾气,狠狠地盯着他。

狄冬青的焦虑都写在眼睛里。

他只恨水上的雾气不能够散得更快一些,脚下的木筏不能够行得更疾一些。

在他身边,姒玉桐更加难掩躁意,望眼欲穿。

他们的木筏移动比蓬船更加轻便,很快便包抄了上风的位置,弓箭手蓄势待发,箭雨落在魔教的船只上,将两艘船逼得迅速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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