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1/2)多少楼台烟雨中 / 尼可拉斯


“哦?我这数日为何都不曾见过她?”

“小姑娘爱出去玩,你来的前一日她刚出去,这几天还不打算回来呢。”

“去了何处?”

“找我伯父打铁去了。”

凤子樟坐下,笑道:“我曾听闻,谢家有位大才子,换作谢忆的,j-i,ng通天文谶纬、风角望气{39}之术,性喜山野,一直隐居,又说他除了方术之外的爱好就是打铁,可是你说的这位伯父?”

“正是。”

“难怪。难道令妹也好打铁?”

“她哪能啊。她只是喜欢二伯父那个隐居的好地方罢了。”凤子樟笑笑,两人对坐无语,只听雨声。一时雨声渐小,趣味不再,凤子樟问道:“你刚才说,祖训要你乐善好施,想想你家祖训,倒与别家不同。”

谢琰笑了,“有何不同?”

“我家无非要我兄长尽忠报国,奉凤氏为正朔。我这一路看这些别的世族,未知其家训如何,反正不像你这样不贪不佞,总是能占多少占多少。就是释放奴婢,也只有你家这样豪迈。”

“姑娘可知,我家的奴婢都是从何而来?”凤子樟看着谢琰从阁外的柜子里自然拿出木炭和火炉,不一会儿煮起茶来。“现在朝廷禁止流民南渡,都安置在广陵,但还是有许多偷偷渡江过来的。我家的奴婢就多是一些穷困至极走投无路的渡江者。虽然说大部分做奴婢的都是这样,但我家从来只收那些最穷最病的。若非实在无法,何人愿意为奴?我家厨房有个专管烧火的老头,来时为匪盗所伤,没了一只眼睛,断了一条腿。他无依无靠,只求卖身为奴,得一口饭吃。会稽郡中,世族宅邸无数,但谁也不想要一个没什么用处的人,所以我就把他买了。买来先治病,治好了看他行动不便,只让他烧火。我家奴婢,多半是这样的来历。所以——”说到这里,她笑起来,“常有其他世族嘲笑我谢府膳食不j-i,ng,家奴水平不高。我也无话可说,人家嘲笑得对。”

凤子樟默然不语,谢琰把茶递给她,继续说道:“我小时候,还曾问父亲母亲,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在山y-in设收容施舍之所,让贫苦百姓养好了再走,或者从其他家手里买来放了也好。父亲笑而不答,母亲则说,你想一想,举一家之力,就算能照顾很多人,让其他世族怎么办?人家既没有你的能力,又需要这些奴婢;而这些奴婢,暂时豁免得了自由,或无一技之长,或者耕种不善,遇到荒年,身家还是会被掏空。你这样做,也无非延缓了这些人沦落为奴的过程,甚至变相加重那些正在为奴之人的劳役,甚至引发逃亡,到时候捉回去,面临的更是苦役和毒打{40},到底是做了好事还是坏事呢?天下之事,有你能为的,有你不能为的,能为则尽力为之,不能为就蛰伏等待,尽力做些别的也好啊。我也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我家祖训,说圣人之道乃天赐圣人、圣人传于我家,封地与富贵,也是皇恩。说到底我家无非是看守与传道之人,‘死生有命,富贵在天{41}’,于其追求富贵权位,不如追求自己人格和才华的提高。富贵与权位得之侥幸,是天降之任,应当兢兢业业,修养自己,提高能力,帮助他人,若国家需要,则匡扶社稷{42} 。负天下苍生之任,当以天下苍生为念。”

凤子樟听她说完,点头微笑,继而道:“果然世代诗书之家。只是你胸襟宽阔,远胜许多人了。”

“姑娘过奖,我胸襟并不宽阔。”

“哪有这样自谦的。”

“不信你就要问着琴的主人,我从小欺负她,和她抢东西,从来不是个好姐姐。”

凤子樟笑,“我说你胜过他人,是相对于我——”她略一停顿,讶异于自己差点儿说漏嘴,“在建康听说的一些人。”

“哦?我很久不去建康了,难道建康世族子弟们变得好斗了?”

“不是好斗。他们……不但自矜自是,而且永远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世族子弟,难免如此。我这样混闹长大的,才是例外。”

凤子樟冷笑道:“老子云,‘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43}。’这些世族子弟,好言老庄,却从来不懂这个道理,实在是可笑。像你家祖训所说,富贵本为侥幸,难道上溯七代世传诗书,就比别人了不起到哪里去?上溯百代千代,你我之祖或许也不过黄帝族人中一个小小士兵罢了。何来这许多骄傲?”

谢琰哈哈大笑,“姑娘一语中的,来,以茶带酒,我敬你一杯。”

两人笑而对饮。饮罢,凤子樟问,这琴可否借我一弹?谢琰说尽可,“反正我欺负她欺负惯了。”

凤子樟笑,上前奏了一曲。谢琰颇有以笛相和的念头,但念及对方看她也许并非相熟之人,只好作罢。一曲终了,外面听得山下一连迭声的喊叫,声调高而嗓门大,声线柔软活泼,就是语言不那么客气:

“好啊谢琰,我一回来还没进家门呢就听见你又背着我弹我的琴,我告诉你我今天非要扒你的皮不可!”

凤子樟端坐琴前不动,笑着待罪。谢琰向她苦笑以示抱歉。等到人随声至,凤子樟眼前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一身短打胡人装扮,粉白相间的衣服上落了点点水渍,头上的金钗坠子摇晃不停,可见是怒气冲冲跑上来的。谢琰见她,佯怒呵斥道:“有客在,你胡闹些什么!”这才将